读史明志。读历史书,有时妙趣丛生,有时枯燥无味。去体悟过去的人的行为,无非是想猜透老祖宗们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对于我们这个泱泱历史大国来说,太难了,千百年来,多少老祖宗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作为后人的我,自然只有感叹,再感叹。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也许对中国古代历史多数的印象停留在那些辉煌的朝代上,加之很多衍生的文学、电影电视等艺术渲染,我们对春秋战国、秦帝国、汉朝、唐朝、宋朝、明朝和清朝较为熟悉。可是五千年来也有很多很多分裂的小国、小朝代也曾经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留下惊鸿一瞥。他们的生活亦对之后的历史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所以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对于三国之后的魏晋南北朝简直是一片空白。看过《三国演义》,之后的历史就停留在了司马懿篡了曹家的政权,统一了中国,开始了晋,之后就完全不知道了。所以选择了一本《陈寅恪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听听大师是如果讲述这段历史的。
被誉为清华四大国学大师的陈寅恪,就不多介绍了。因其身出名门,而又学识过人,在清华任教时被称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他超人般的学识,精通多种语言,尤其是梵文和巴利文,无人能及。
有趣的是有一次,听到有官媒称其名为:陈寅恪(què),才知自己文盲。原来按照方言应读作chén yín què,因为“恪”在江西义宁话(修水话)读què,陈寅恪先生的家人、亲戚、学生、助手和文史学界人士,为了纪念陈寅恪先生,都把kè故意念成què。
言归正传,本书是陈寅恪先生有关魏晋南北朝史的讲演录,由万绳楠教授根据笔记整理而成。陈寅恪先生虽然研究史学至勤,著作甚富,但在其已出版的作品中,尚无系统的断代史之作,本书则能补陈书之阙,因而被誉之为“稀世之珍”。
魏晋南北朝整个一个历史时期就是大分裂、大融合,这一段历史可谓是五彩缤纷,其中有个性鲜明的人物、离奇古怪的事件,也不乏一些尚未理清的问题,而陈寅恪先生的讲稿正是我们理清这些问题的工具。
读这本书的第一感觉就是寅恪先生治学的严谨,对所探讨的问题进行了比较细致的考异、考证,例如西晋“八王之乱”前的关键政策即“罢州郡武备”提出的背景以及是否有人反对?当时的重臣山涛曾经坚持州郡武备,但是否在灭吴后继续坚持?这些问题,先生通过《名士传》、《竹林七贤论》以及《晋书》等权威史料进行了考证,终于得出了令人心服的结论。
陈寅恪治学主旨“在史中求识”。继承了清代乾嘉学者治史中重证据、重事实的科学精神,又吸取西方的“历史演进法”(即从事物的演化和联系考察历史,探究史料),运用这种中西结合的考证比较方法,对一些资料穷本溯源,核订确切。并在这个基础上,注意对史实的综合分析,从许多事物的联系中考证出关键所在,用以解决一系列问题,求得历史面目的真相。他这种精密考证方法,被学界认为其成就超过乾隆、嘉庆时期的学者,发展了我国的历史考据学。
什么导致了曹魏被西晋替代?什么导致了南北朝长期的割据?什么导致了南朝更替中前三代与陈的主体力量不同?什么导致了北朝胡族的汉化?什么导致了华夏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
在对整个大时代的特征把握上,先生更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其中的核心,即社会阶级在起作用,总体上来看就是“士庶阶层”“汉士族、胡士族”两对矛盾的激化与缓和。
终了,大家做史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学术的严谨、什么是深邃的探究,想要深入了解这一时期问题的朋友选择这本书决然是不错的选择。
有人曾评论这本书是其这辈子读过的废话与赘字最少的书,真可谓是字字珠玑。各篇讲演录都大量地搬出了各种史书的记载加以分析,一步步、一层层来证实自己大观点。对于我这样的魏晋南北朝历史文盲来说,完全就是填补空白,而且是扑面而来,里面的信息太多有点接受不过来。
史学家、中研院院士何炳棣回忆他在清华和西南联大就读时,听说考试是陈老师出题,同学们普遍认为不用准备,因为考题一定极难极冷,猜测复习都没用。陈寅恪被认为是近百余年来史学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的确有其来由。
人文科学的最高境界,需要一种“融会贯通”的能力。这个能力,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诸多大师达到过,但现在无疑越来越少,与之对应的,是出现了越来越多所谓“术业有专攻”的专家。它意味着人类追求学问的方向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来是追求一棵智慧之树的“干”,现在则追求每一片“叶”。结果呢,一叶障目的结果往往不见森林。
因为文史哲的打通,陈寅恪能提出许多“在我们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崭新论述。譬如说他讲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就指出文章内的纪实成分,来自南朝北伐时戴延之记录下的北方坞堡。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在南方的武陵,而陈寅恪认为根本不能在地理上信以为真。北方坞堡是在五胡乱华的战乱背景下,一些大宗族依托地形险要,建起保卫安全、传承文化的要塞。戴延之在《西征记》中记载了他寻访过的几个坞堡,而陶渊明的友人中也有参与北伐者。他还指出,《桃花源记》提到的为逃避“秦”的暴政,实际上不是秦始皇的秦,而是当时北方的前秦。
这段历史吸引我的还是那些活得非常潇洒的名士们。虽然朝代短暂,国家分裂,但他们活得各个有个性,像阮家三代这样,每个人都在历史上留下点儿故事的,实为难得。在乱世能活下来,并一路风雅下去,殊为不易。纵情酒色,寄啸山林,托心微物……是性之所近,也未必不是一种手段。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唒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陈寅恪在讲演稿中很多例子出自《世说新语》,以上则是我很喜欢的一段。至人无宅,天地为客;至人无主,天地为所;至人无事,天地为故。——今人何有这种豪爽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