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山谷中,无数的鸟鸣从绿叶间流淌出来,山洞中的隐士背上行囊,戴上斗笠准备下山。不管他们在山中度过了多少岁月,每过一段时间,山下的一些人或者一些缘分会进入他们的梦境或者内心。为了了结那些尘世间的缘分,他们踏过厚厚的松针以及松果,将流水和清风留在背后,向着远方出发。
南山广袤的群山中,清晨烟霞从山谷的岩岫中间升腾起来,在隐士的洞穴外,一只鸟发出玉石一样清脆的鸣声,这声音像水一样在山谷中回荡。
幽深的山谷中,无数的鸟鸣从绿叶间流淌出来,山洞中的隐士背上行囊,戴上斗笠准备下山。不管他们在山中度过了多少岁月,每过一段时间,山下的一些人或者一些缘分会进入他们的梦境或者内心。为了了结那些尘世间的缘分,他们踏过厚厚的松针以及松果,将流水和清风留在背后,向着远方出发。
在古代,终南山一带是云游者和采药人的集散地,他们从很远的地方聚集于此,在这里歇息、喝茶、看云。在终南山中我遇见漫游了很多年的王道长,在他的介绍下见到了另一位云游的道士华山散人。
十多年前,在华山散人决心终生侍道之前,一位云游的道士送给他一本《道德经》,这些文字像一道闪电,使他的灵魂猛然觉醒。读完《道德经》后,他开始思考人类的终极问题,并决心去追寻他心中的道。
为了求道,他走过很多地方,最后他决心在终南山南麓的青羊宫开始自己的修道生活。青羊宫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周王朝末期函谷关令尹喜遇到老子获得《道德经》之后,老子在冉冉升天之前曾叮嘱他,告诉他在修道千日之后到青羊宫来找他。后来尹喜果然在那里见到了老子。老子和尹喜在那里相逢,青羊宫成了道教的另一个圣地。
华山散人走进青羊宫之后遇到一位道士,这位道士告诉他,大约在80天以前,他的师伯让自己来这个道观里,在这里等他,这位道士在传授给他一些秘法之后就下山了。那位道士是他的师兄,很多年来他很想见一下自己的师父,但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离开青城山,他开始寻找可以隐居修行的岩洞。他沿着长江溯游而上,开始了漫长的云游,而在古老的道家历史上,几乎每一个道教徒一生都在云游的路上。
在春秋时期,楚国的屈原为了保全自己追寻的道,用漫长的时间深入那些中国南方茂密的山泽。他憔悴的身体被放逐在山林中,但是,他的灵魂在天上与神仙们驾着镶有星宿的鹿车在白云之上遨游。那些云游中的道歌,犹如蚕吐出的丝,被缓缓的吐出来,至今仍然弥漫在南方的山水之上,并且被无数的人吟唱着。在外人看来,屈原所追寻的道是那么苦涩,但是却没有看到这位抱道而亡的行者超然生死的淡然。
在与渔夫那一场著名的对话里,他说出了自己的追求,他不愿意自己皓白的胡须染上世俗的尘埃,与其染尘不如以自己的残躯去喂养河流中的鱼。那位渔夫听完他的话莞尔一笑,只是在划船离去之前他还希望屈原能借鉴他的建议。渔夫整天生活在水上,深深明白这水中蕴藏的道理。他认为沧浪水之清浊犹如世道,水清澈的时候可以掬一捧洗脸,如果浑浊了还可以洗一洗脚上的泥巴。
在一个静谧的泽畔,这位在中国历史上赢得空前赞誉的行者用死亡对生命和道进行了最后一次诠释。
庄子畅游在道的世界里,在他的《逍遥游》中水天一色,混沌苍茫中,人类的视野被打开了,没有人像他那么飘逸,天地在他那里犹如风中的尘埃,后人触摸着他的文字就会变成一匹天马,脱离尘世的羁绊俯览到更多的风景。庄子的洒脱和逍遥影响了后来不少的道教徒,他们尽此一生都在寻求能够抵达庄子那种本真的人生境界。
华山散人行脚到了终南山北麓楼观台的那一年,西部恰逢大旱。满山的草木都快枯萎了,河里的水也在逐渐变少。在那以前的十多年,宗教政策开放不久,一些道教界老的出家人陆续去世,新出家的修道人并不多,很多道观都在恢复建设。
在很多慕道者的心中,楼观是最神圣的洞天。白天在道观里,华山散人的主要工作是修剪花木,以及架设电线。晚上他就住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修道者们多少年来一直传诵一句话,要想不死人,先要死个人。晚上睡觉他将自己当死人,他将床放在屋子的最中间,四壁都不依靠,只有在医院,人死后停放在太平间才是这样的。
一天晚上,他豁然顿悟大道的奥秘。为了寻找适合修炼的山洞,他继续出发。在天山,他和牧羊人在一起,在他们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些山洞,那里海拔4000米以上,岩洞的石墙上长满了冰凌,住在那些岩洞里,几乎无法获得任何食物。但是即使环境再简陋,对于他来说,只要有药丸就足够了。
华山散人说,在昆仑山西王母瑶池附近有一些古老的岩洞,他经常使用一些药丸坚持辟谷数月。上古的昆仑山一带,曾经是道教修炼者们最倚重的圣地。在那里,他找到了几个岩洞,一个人在终年积雪的山上修行。在那里远离尘嚣,身在云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谁也不知道那些洞里还住着隐居者。
华山散人为了修行去过很多地方,其中包括著名的太白山。在太白山上,他找到一个古代隐士曾经住的山洞,当地人叫观音洞,岩洞的门口有一棵古老的娑罗树,或许因为佛祖当年坐在树下悟道的原因人们叫它无忧树,在那里华山散人写了一首诗:
天宇无极,吾立神州。
日月同辉,千载春秋。
瑶彩紫霞,甘露为酒。
风健吾骨,雨盈枝虬。
磐石为卧,皓雪真灼。
贫富若何?贵贱无忧。
天地无忧,我自无忧。
诗是中国历代的修行者给予后世最好的礼物。在修行者那里,文体的局限被完全打破了。佛教禅宗的一些修行者在一定阶段都喜欢以禅诗来记录他们的内心的境界。在中国历史上那些方外之人留下的书备受尊重。多年以来《寒山诗》《石屋山居诗》《菜根谭》这些书一直备受推崇。如果一个人能读懂那些隐士们的文字,那么这样的人至少一生不会遭到寂寞的打扰。
在雁荡山,华山散人找到一个古代的隐士住过的岩洞,在那里他开始辟谷。但是当地人很快找到了他,他们认为这个地方的灵气被这个外来的修行者享用了,这是他们不乐意的,他们更情愿让当地的人享用这座山的灵气。当地人还警告他,如果继续留在这座山里,他们会告诉警察将他当作邪教徒抓走。
一般情况下,华山散人喜欢独来独往,他不喜欢待在人群中。他的性格像个孩童,表情都写在脸上,任何事都来去不留。一些人想追随他云游,他会提前准备好“滚蛋费”,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坚持下来,“滚蛋费”就是他们的盘缠。
如果没有人请他住酒店,那么他也会选择去庙里挂单,但是那种情况很少,因为总有那些需要治病的人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多年以前,他经常去一些道观或者寺院挂清水单,早在全真教出现以前,佛教的禅宗就广泛地接纳道教徒在寺院里挂单。如果是十方道场对外接受挂单,那么道士与和尚享有同等待遇。
在很多寺院山门口,第一尊塑像一般都是佛教的护法韦驮菩萨,而道观里进门第一尊神像则是灵官。韦驮菩萨手中有一个法器,那是一枚金刚杵,它是云游者能否有机会在寺院挂单的指示。当云游者跨进寺院的山门后,第一件事是看韦驮菩萨手中的金刚杵。如果韦驮菩萨手中的法器指着地面,就表示这个寺院是大丛林云游者可以在这里挂单三天,这时云游者才能歇一口气放下背上的行囊。如果韦驮菩萨将金刚杵架在自己的胳膊上,那是表示很抱歉——小庙无法接待尊驾。
得到韦驮菩萨的允许,云游者穿过寺院的花木和殿堂,需要到寺院的客堂那里找知客师登记,将云游者的名字和衣钵挂在客堂的名单里。寺院里修行者的卧室一般是宽敞的通铺,暮色降临,寺院止静的木板打响之后,来自五湖四海的云水僧们回到床铺上,每个人只允许占到长六尺、宽三尺的空间。
在修行者云集时代,那些住在寺院里的修行者与隐居在大泽或者深山、沙漠中的人一样,他们经常日中一餐或者长期断绝进食任何食物,以此来净化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修行者仅仅依靠一些松针,或者山中的黄精,以及灵芝这一类的药物就能度日。那些接待云游者的知客有时候会遇到像华山散人这样的挂单者,他们只需要单独的屋子静修,不需要去斋堂分粥,也不欢迎有人拜访。这时知客会很恭敬地给这位修行者找寺院最深处的屋子住下,那里一般会提示游人勿入之类的牌子。知客称呼这样的单为清水单,现在浪潮一样汹涌的游客进入了寺院,知客们几乎很难再碰到有人来挂清水单了,一些修行者也大多挂单到酒店里去了。如果在城市里,他们一部分人也没有再穿装满清风的大袖子的道袍或者禅袍,以免走在街头小孩子们会喊“哇塞,古人”。而他们的父母会纠正他们说“那是在拍电视”。
与住在庙里相比,华山散人更喜欢在红尘中看看这个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自从十多年前离开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旅途上或者旅店里度过。
他随身的行囊很小,他将自己的一些东西放在不同城市的朋友那里。就像他从来不带钱一样,他认为东西放在别人那里最安全。
对于一个云游的修行者来说,有时候仅仅需要一个斗笠,一壶酒而已。天地茫茫,大地为床,穹庐为帐,世间的人都住在同一个大房间里生死流转。
但是在不同的阶段,修行必须具备法、财、侣、地,这四大元素。“法”是修行者通往归真之路的途径,“财”是资粮,“侣”是那些修行路上能够肝胆相照的同道者,而“地”是修行者能够随自己的心性进退的地方,哪怕一间漏风雨的茅屋,一个被人遗弃的山洞,但对修道者来说,那种情感犹如胎儿对母亲子宫的依赖。
在初级阶段,修行者们大多会在山林里选择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住下,在那里去看着自己的道芽萌发。
几乎走遍了中国大地上所有的高山之后,华山散人在华山后山的深处找到了王刁岭,并将那里修建成了自己的道场。
那里不论四季风景变换,四周都是宁静的,没有世外的嘈杂。华山散人和他的道友们将古代那些前人们曾经修炼过的地方重新修理,为那些山洞装上了门,使它可以抵御风雪,并且能够庇护更多的修行者在那里修炼自己的法门。
现在像王刁岭那样的山洞群已经不多了,大部分的道教修炼名山都遭到大规模的开发,修行人出入在卖门票的园子里。几乎每一座山都被迫失去了后山这个秘密的清净之地,一切遮拦都被去掉了,山也不再有神秘可言。那些异人,要么和江湖骗子混在一起,要么只能在电视里看到,修行的地方不再属于修行者专享,每一座山都是游客呼出来的气味,修行者要么围绕游客服务,要么逃离。只有那些依然相信能够在游客中度化有缘人的修行者依然选择留在寺庙里。
因为受到一个梦的鼓舞,华山散人计划在那里开凿、修建更多的石洞,为将来有一天修行者们在那里聚集做准备。
每当华山散人回到山上的时候,王刁岭这块巨大的石头上会聚集来自各个方向的奇人异士,那时候也是华山散人大显厨艺的时候。在华山散人下山云游的日子里,他的追随者王道长会守护着那些山洞,对于更多人来说那里几乎一无所有,只有几床被子和几坛药酒。如果有云游者愿意在那里挂单,他不仅可以领到一床被子,还可以拿到华山散人那著名的“滚蛋费”,总之他会让你满意地下山。
华山散人说这些年来,他的时间加在一起有百分之七十是在旅店度过的;百分之三十是在庙里或者山上度过的。这百分之七十的时间中有百分之五十的时间是在车和船上度过的,也就是来回挪动地方。在旅店的时间是很少的,绝大多数时间是在车和船上度过,一天可以跑好多地方。凭着直觉,这一个地方不想待了,就去别的地方走走。没有钱了就走路,之后会有人找到他请他帮忙,如果有钱了就坐车。
每次上王刁岭王道长会挑几十斤粮食和土豆,挑担子和流汗本来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在王刁岭,如果是辟谷修行者,那是不用靠近烟火的。但是如果是修炼其他法门的人,他们就可以享受特别待遇,华山散人的厨艺就像他给人传达的感觉一样只有赞叹。与华山散人相比,王道长的厨艺使山上的鸟兽都替他难为情,我吃过他煮的面条后,胃难受了好一阵子。王道长更喜欢在茶壶和药葫芦里找到乐趣,而厨艺就大可不必过于认真研究了。
华山散人的岩洞数量很多,最狡猾的兔子在他面前也会自愧不如。在山顶上我参观了那些山洞并且住进去体验了一次。那些岩洞有的在洞顶上开凿了一个天窗,中午的时候阳光从洞顶上直射下来,可以坐在那里打坐。下雨天,雨水从那里流泻下来再从洞口流出去。
王刁岭在华山后山的山脊上,华山散人如果下山,需要走35华里没有人烟的山林。路途中只有一个牧羊人和一群羊,以及两只狗。在接近平原的地方,下山的路伴随着一条山泉从一条铁路下的涵洞里穿越过去,从这个涵洞出去就是万丈红尘。涵洞大约几百米,地面上流淌着水,涵洞连接着两个世界,一个是山林,从山林里出来进入红尘就像从母体中出生,华山散人将涵洞称之为“分娩洞”。
过了分娩洞,穿过油菜花地和杂树林,走十多里地是城市的车站。下山后华山散人手机不断地响起来,很多人需要他治病,那些求助的人大部分是令西医束手无策的怪病。下山前他熬制了一些药丸,那是一些黑色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为了炼制那些药物,有时候他要准备很多天时间。(未完待续)
原文来源于:《问道》杂志